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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初戀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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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段時間裏,泡吧成為我每夜的功課,宿醉就算是家庭作業了。即使爛醉如泥我也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回到住的地方,即使是第一次失身假借了酒的名義,我也非常清晰的知道我在做什麽、我為什麽這麽做。雖然後來我也曾後悔過。

所以有時候我常常懷疑,那些爛醉如泥的男人女人是怎麽一無所知的被人擡回家,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一無所知,還是僅僅借著酒勁任意發揮。

後來我也學會了,在喝酒喝的差不多的時候,隨意的說些真話或是假話,一本正經的逗弄身邊的人。他們或者相信了,或者心知肚明的看我演戲。

剛剛好像有車禍發生了。很快就來了警車救護車各種車。不多會連記者也來了。看上去熱鬧非凡。

王樂的確可以叫做是白馬王子,因為他的車就是白色的寶馬。我心裏想Angela明明說他開著淩志來的啊。

警察走過來問話,我搖搖晃晃抱著王樂一只手臂。他就一邊用那支手臂支撐我的體重,一邊用另一只手臂指點一下地點配上簡短的演說,“不好意思,我朋友喝醉了我才帶她出來的,光照顧她了,沒看清過程。”

“就大概說一下吧,配合一下我們工作好嗎?”警察看了我一眼,我對他微微一笑。

“我們大概快兩點的樣子走出來,不到五分鐘就聽到車禍發生了。我當時剛好背對馬路,沒看見過程。”

“那這位美女?”

王樂笑笑,“你看她這樣子,能看見什麽?”

警察看了看我,似乎認同,“這個,能麻煩您在這裏簽個字,留個聯系方式嗎?”

王樂很痛快的簽了字。警察說了謝謝就離開了。

他轉了個身就把滿身嘔吐味道的我抱住了,“小紅帽,我喝了酒不能開車,我打的送你回去吧。”

我說,“噢行,地址是貴陽路138號綠島西餐廳員工宿舍。哎,你怎麽知道我以前的外號叫小紅帽啊?”

王樂扶著我,“你還想吐嗎?以後可別喝這麽多了。”頓了一下,“你……”

我沒聽見他說什麽,因為Angela突然飛出來找我,看見我了就咋咋呼呼的跑過來抱住我,“你沒事吧?”

我笑笑,“沒事沒事,好著呢。”

Angela看了王樂一眼,就把我從他懷裏拽出來,我一頭撞到她碩大的胸脯上,又大又軟,就聽到她說,“夢夢,我們回去了,明天還上班呢。”

我正詫異夢夢是誰呢,Vic就開口了,“行,回去小心點啊,下次再聚。”

她扶著我進了的士。車子很快就帶我們上了高速。

“你沒事吧。”她又一次問我。

“能有什麽事啊。我喝不醉。就是有點暈。”我轉頭看著她,“你怎麽了?”

Angela扁扁嘴,“我想我男人了。”

我便沈默了。

這可貴的沈默維持不到一分鐘,Angela重新開口了,“哎,王樂有沒有跟你要手機號碼啊?”

我搖搖頭,“沒有啊。”

“哦,”她點點頭,“這樣也好,留個念想,留點空間。”

我們不約而同的笑了。

“你看到那車禍了嗎?”她又問。

“嗯。就在我眼前呢。”

“我們聽說外面有車禍了就跑出來,誰知道跑出來就結束了,一個人就這麽沒了。”

“這麽著急跑出來我還以為擔心我呢。原來是看熱鬧啊。”

Angela轉頭看著我,賊兮兮的笑,“行了,喬曦,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,以前真小瞧你了。”

“絕對沒有,你對我好著呢。”我諂媚的說。

Angela明顯看出了我的諂媚,笑笑,“行,我們這也算緣分。”

又是沈默。

然後Angela又爆出了一句,“我是真的想我男人了。”

刷了牙卸了妝沖了涼,洗了頭發沒吹幹就躺到床上。我沒開燈,盡量不弄出聲響,因為房間裏的其他女孩已經睡著了。我知道自己沒醉,也知道自己是一定不能很快入睡了。

喝酒喝得剛剛好的時候,反而不容易入睡。

小時候睡覺前必定把頭發吹幹,因為媽媽說不吹幹頭發就睡老了會得頭風。

後來不怎麽吹了,擦幹就睡,有時候還濕漉漉的滴著水。我不想老了得頭風,可我有時候很沈迷這種濕漉漉的狀態。

然後我漸漸開始入睡。

並且開始做夢。我知道自己在做夢,也許正因為如此,我才放任自己做下去。

我夢見我和我自己,牽著手,躺在一起睡。然後那個我自己就坐了起來,她看著我做夢。我猜她的臉會跟我一摸一樣,但事實上我無法將她看清,她那麽迫近,我卻一葉障目。

其實我常常能夠感知到她,在無限寬廣的孤獨中無限強烈的感知到她,但卻從來沒有一次,能夠摘掉眼前的葉子將她看清。

她一直陪伴我,牽著我的手與我一起走。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,如果我摔倒了,她就蹲下來看著我,要是我站起來了她就跟我繼續往前走,如果我繼續趴在那兒她也就繼續蹲在那兒看著我,不拋棄不放棄,也不攙扶不勸解,唯有靜靜的等,端看我怎麽決定。現在我在做夢,夢中的她就看著夢中的我,夢中的我正在做夢。

又一次夢見小學時代的少年走到我面前把自制的卡片交到我手裏,然後對著我笑。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的臉,還有左手虎口處的一顆黑痣。全都那麽清晰、那麽熟悉。我喜歡手部形狀美好的男生難道是因為他麽。

然後我低下頭看著手裏的卡片,它卻變成了一枚鉆戒,我慌亂的想要扔掉它,它卻突然長進了我手心的肉裏去。我知道我在做夢。因為這麽荒誕的事不會發生。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得到過一枚戒指。我想要繼續夢下去,也許接下來我會看到我一直想要夢卻一直沒夢到過的人。

可是我沒能繼續夢下去。開門聲把我吵醒了。我的睡眠這麽淺,所以我的夢也這麽淺。而我所想夢到的人,藏在我身體的深處。

我爬起來聽到Angela在門口叫我,“喬曦,喬曦,過來跟我一塊兒睡吧。”

“好。”我輕輕說。上鋪的女孩子驚醒了,大力的翻著身,表達不滿。我躡手躡腳的走出去,進了Angela的房間。

不是第一次進她的房間,但卻第一次睡在這兒。

房間雖小,床卻很大,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,一推門就是大床。

床墊很軟很舒服,至少比我只鋪了一條涼席的硬板床舒服。

“我想我男人了。”Angela又說。

“我也想了。”我說。

白天女孩子聚在一起喜歡聊八卦。晚上就喜歡聊男人。如果只有兩個女孩子並且又是晚上,那麽她們會交換秘密。女孩之間的友誼最初都是從這項交換中得來。

我和Angela就從這一晚開始了這項交換。

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所保留,反正我是有,只有那麽一點。講的都是過去的戀情,過去的回憶。

一件事情一旦過去,在人的記憶裏就會漸漸剩下一個輪廓,然後人會自己往裏面添加新的感悟和細節,有選擇性的留下了一些,又有選擇性的遮掩了一些,慢慢的,在時光和人自己的雕琢下,它變了樣子,變成了人喜歡記住的樣子。

這個樣子就是對別人講出的樣子。它真實的樣子也許帶著點醜惡,埋藏在更深的記憶裏,如果可以的話,人甚至願意忘記它,或者希望當初它發生時候的樣子就是它被改造了之後的樣子。

我有一個初戀。在大學畢業之後。他跟我一樣,生在條件不好的家庭裏。高一輟學打工,三年攢夠了所有的錢,參加考試,進了私立大學,完成學業,重新出來打工。那時候我在一家公司做文員。而他在另一家公司做銷售。有一天公司的招聘主管臨時請假讓我代替她去人才市場參加招聘會。那是初秋,我戴了一頂紅色的針織帽,第一次走進招聘會,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那天一共有三個男孩子走過來跟我搭訕,他是第三個。很高,瘦,不英俊,有點靦腆,笑的不自然,他走上來艱難的找話題,然後問我,能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嗎。我說我沒帶名片。其實我是沒有名片。於是他跟我要手機號碼。我並不在意,我知道自己不難看,有男孩子搭訕也是正常,以前也給過別的陌生人,很少有人會真的打過來,通常發發短信,發現沒什麽進展便不再聯系。於是我就把手機號碼給了他,有些事情經歷過幾次就能學會坦然的處理它的覆制品。我所期待的男人絕不是這個這樣子。那時候我以為他也一樣,發短信,被拒絕,然後放棄。

招聘會結束後,他很快就打來電話,說要請我吃飯。我急著趕回公司,沒有答應。電話陸續的打來。兩天以後,我就收到同城快遞,一盒費列羅的巧克力。沒有女孩子會拒絕巧克力。我把巧克力分給辦公室其他人,極大的滿足了虛榮心。三天以後,他說過來看我。於是下班之後我走出公司坐電梯到樓下,就看到他背著一個黑色的單肩包站在廣場中央等我。

他五官端正,算不上英俊,而牙齒卻極為漂亮,一顆一顆形狀美好,潔白,整齊,好像牙膏廣告。並且他有一雙大而形狀美好的雙手。我們坐在肯德基。我吃了老北京雞肉卷,他吃了一個冰激淩。沒什麽話題。索然寡味。然後道別。

我一眼便看出他在什麽樣的家庭裏長大。我們身上有著同樣的氣味。即便他非常之英俊我也不會選擇和我同樣狀況的男孩。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。於是很隨意的跟他說再見。

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們將來會那樣子相愛,又會那樣子分開,如果我知道的話,也許第一次分別時我會認真的看他的背影。你知道嗎,你常常不會記得一個你至為熟悉的人最初的背影。

“後來呢?”Angela問我。她一點睡意也沒有了。

“後來我愛慕虛榮,跟他分開了。我得嫁個有錢人啊。”我說。

Angela知道我不想繼續說下去,也沒有繼續追問,作為交換,她把她想念的那個男人告訴了我。

男人已經四十歲。未婚。浪子。有過很多女人。認識Angela的時候,身邊也圍繞著眾多女人。天生童顏,看上去不到三十,風流倜儻,窮追猛打,各種溫柔,大約在無數女人身上施展過的手段都用來對付Angela了,大多數女人都無法招架,Angela自然也不例外。相愛,同居,然後天真的Angela想要結婚,男人便用出軌來告訴她,他是浪子,而她不是結束他浪子生活的那個人。於是開始爭吵、拳腳相加。

“其實都是我打他,他一次也沒還過手,他一直包容我,對待我像對待孩子。但是也態度堅決讓我搬出他的公寓。曾經那麽寵我愛我突然放開我受不了,既然愛我為什麽不和我結婚,既然不能和我結婚一開始又為什麽要追我。糾纏無數次,去spa會所蹲點,闖進桑拿房抓奸,沒有尊嚴的大哭大鬧,甚至割腕……最後終於艱難的明白過來,就搬出來了。已經過去很久了,但我還是經常會想他。經常會想。同在一個城市,卻一次也沒有碰到過。”

“哦。”我回答。

我們語氣間已沒有任何難過,只是這樣講出來。時間已將我們治愈,或者我們自己已將潰爛的傷口掩蓋起來,並且學會美化它,譬如有人在傷疤上紋上美麗的圖案。

我們都知道愛情故事在這個世界上有多麽泛濫,沒什麽值得你死去活來,偶像劇裏那些虐戀、或是美好的童話之戀其實非常單純,遠不及現實殘忍與無奈。因為沒有人會懷揣十年愛戀停步不前。人人都繼續往前走,人人都作出俗世選擇。被生活壓迫,不再單純,身體自動愈合傷口,尋求簡易廉價的溫暖。

負隅頑抗的人缺乏自愈能力,失去忘記功能,他們少數,不健全,邊緣。這樣的人也許極為珍貴,然而俗世的人不能接受。

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哀嘆一下,自憐一下,然後收拾一下,繼續走。

Angela向我傾訴完她想念的那個男人,就默默睡去了。我躺在她旁邊,也開始迷糊。

九點半的鬧鐘準時把我驚醒,我感覺自己才入睡沒有多久。極為不情願的按掉鬧鐘,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賴了五分鐘,然後起床。

刷牙的時候有陌生電話進來,我含著滿嘴的泡泡接聽,“餵?”

“我是王樂。”

“哦,”我吐掉泡泡,“我是sissi。”

“你不是叫喬曦嗎?”對方的聲音聽上去稍稍的不開心,似乎我用了一個胡口謅來的藝名敷衍他。

“我工作的地方平常都叫英文名字,對不起,我習慣了。”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這麽解釋,也許因為人家一開始就很有誠意的把身份證上的名字告訴了我。在這個城市裏,以真名相待仿佛是無尚的尊敬似的。這個城市流行英文名、藝名、假名,仿佛一暴露自己就會上當受騙似的。小時候在港片裏經常看到寫字樓的男女彼此稱呼阿曼達、皮特之類。唯有極為親近的人才會相互稱呼身份證上的名字。

他似乎滿意了我的解釋,語氣也就變得熱情洋溢起來,像校園裏單純的男孩,“喬曦,你知道嗎,我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,我的腦子裏一直出現你。”他笑了笑,“以前我也經常泡吧,但昨晚是最好玩的一次。認識你非常開心。”

“哦,我也很開心。”我盯著鏡子裏的自己,有點浮腫的眼睛,配上睡眠不足的表情。

“你走的時候我沒來得及跟你要電話,就問了老李,結果他把那個秦夢夢的電話給了我,我以為是你,打過去跟她說了一整晚的話,她一直聽著,到最後才告訴我她不是喬曦,然後才把你手機告訴我。好尷尬。”

“你都說什麽了?”

“哦,”他頓了一下,“也沒什麽。”

我聽出他的尷尬,也明白過來。昨晚他喝了酒又正興奮自然可以講一整夜的話,現在大白天人清醒過來,自然是無法多說。

“哦,剛剛我還去了一趟警局,那個什麽楊警官非要讓我去再做一次筆錄。你知道嗎,昨晚車禍的那個,是一個小文化公司的老板,公司的名字蠻有趣叫黑龍文化,那個老板譚什麽祥,他老婆……”

我的牙刷從手裏滑落到盥洗盆裏。

“譚慶祥。”我嘴裏蹦出這三個字。

“好像是叫譚慶祥。”他依舊說著些什麽,我卻什麽也聽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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